春节过后,上班前的那一天下午,顾春外出购物回到家,就看见予馨带着五大件行李在她家门口等她。因为太冷,不停地互搓着两只手,但还是不自觉地哆嗦。见了顾春,予馨就说:“快开门进去吧,我手脚都冻麻了。”顾春赶忙开了门,然后俩人一起把那些行李搬进屋里。等洗过了手,顾春把一个她出门前就插上电源充电的热水袋取来给予馨。予馨搂着它,一边在沙发上坐下,一边问:“你今天怎么出去了?”“没吃的了,”顾春回答,把空调打开。“这几天一直都有雨,就没有出去过,冰箱里的东西全吃光了。一路上挺麻烦的吧,带这么多东西?”“我已经尽量少带了,可我妈总是想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让我带上,也不想想带的东西是我体重的几倍。唉!”顾春便笑,去厨房烧水。“刚才在楼下是欧阳焱帮我搬的,”予馨说。“刚下出租车,就遇见他。”“等了很久吗?”“差不多有一个小时。”“这么说,我刚走你就来——怎么不给我打电话?”“他是想打,我不让他打。又不是不知道你,要不是非办不可的事情,你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待那么久。”顾春把热水壶插上电后从厨房出来。予馨看着她,说:“他一直陪我等。”欧阳焱帮予馨把东西搬到顾春家门口后,她以为他就要走的。却没有。他站在那里,予馨便只得再次跟他说“谢谢”等的客气话。他自然明白她如此多礼无非是想他离开,便微笑着说等一会儿顾春回来了把东西搬进去后他再走。他们都以为顾春很快就回来,不想等了几分钟又几分钟,还是不见她回来。欧阳焱想不出来她去了哪里,这天是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,天气相当恶劣,雨夹着雪,道路泥泞,风又大,让人冷的直发抖,除非不得已,谁都不愿意外出。他要给顾春打电话,予馨不让,她知道顾春比较宅,平日除了上班,很少外出,现在既然迟迟不回来,肯定是有事情耽搁了。她让欧阳焱先回去。欧阳焱却说没有关系,陪她等。直到有人打电话给他,说已经到了他家门口,要给他拜年,他才离开。“我原以为他跟我这么站着,肯定要没话找话说的。不想他除了说了一句‘她平时都在家’,就什么也没再说,只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,偶尔对我笑笑。跟他以前给我的印象非常不一样。他对你没什么吧?”末了,予馨问道。顾春笑笑,反问道:“他对我能有什么?”予馨看着顾春,没有作声,目光却甚有意味。顾春只好转移话题,说:“我以为你要再过几天才回来呢。”予馨听了,表情转瞬间变得有些沮丧,说:“待不下去了。”“怎么?……又看见同学,让你感触了?”予馨摇头。“你妈说你了?”“我妈倒是没有说我什么。”她的父母、家人都很体谅她,没有说她什么,让她难受的是周围的邻居、亲戚、朋友。他们一看见她就对她爸妈说,你家予馨有三十好几了吧,怎么还不结婚,我家小慧好像比她还小两岁,儿子都快初中毕业了。或者,你们怎么不让予馨赶紧找对象呢,再不找,过两年年纪更大,怕连孩子都生不了啦。又或者,你们当初就不该让她念这么多书,念书越多,眼光越高,一般的男人她全看不上,就是看得上,人家也不敢娶她……总是这些话。“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爸妈会因为我而脸红——自己竟然成了他们的羞耻了。”予馨说着,沉重地叹息了一声。“人都这样,非得把别人的痛处挖出来、把别人比下去,才能肯定自己的人生价值和存在意义。越是碌碌无为的人、无足轻重的人,越是这样。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“可听着就是不自在。”顾春笑道:“那你的承受能力也太低了。紫玥几乎每星期都要遭遇一次呢。”予馨咧嘴微笑,说:“她的承受能力的确蛮强的,要是我的话,恐怕不发疯也要得抑郁症了。她在干什么呢,这些天?”“还能干什么?不是在家等人家来拜年、相她,就是跟着她爸妈去别人家里拜年、相别人呗。”“拜年都变成相亲了。”“有什么办法?”予馨便叹气,接着忧郁地问:“你说,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得这样?”顾春笑道:“怎么可能?”“我总觉得一年比一年更难找到适合自己的人。”“你都没有去找,当然难找到啦。”“有时我也上相亲网站。”顾春有些意外,笑着,不相信地问道:“真的?”予馨点头,说明道:“我也想有人爱自己呵护自己呀。”谁不想呢?顾春便问:“没有遇到一个合适的?”“眼花缭乱,”予馨说。“每一个人给出来的资料都很好,可实际情况究竟如何谁也弄不清楚。”“约出来见见面不就清楚了。”“那样太花时间了,总觉得有些不值得。”“紫玥的理论是,”顾春笑道,“花多少时间都没有关系,只要最终能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。”“我可不行。”予馨有些畏难似地摇了摇头,“要我像她那样,几乎把所有的假期都用去相亲找对象,那我宁愿就这样当剩女算了。”“如果让她自己做主,她也不愿意呀。可是她爸妈在后面逼着,她再不愿意也得装出愿意的样子。”“你说,我们干吗花那么多时间去找对象?干吗不把时间用来做别的更有意义的事情?”“因为我们是社会的人而不仅仅是个人的人。只要你属于这个社会,你就得遵循这个社会的规则和观念,要不然,你就只能被边缘化。”“你似乎把这些都考虑得很清楚。”“也说不上清楚,”顾春笑笑,说。“只是既然不言嫁,那就得在思想上让自己明白些。”予馨看着顾春,微微笑了笑。“做饭吧。”顾春说。“你想吃什么?”“煮米饭吧。”予馨一边站了起来,一边说。“我妈给我弄了很多熟食。把阮紫玥叫过来一起喝点酒吧。”顾春笑道:“不用叫,她也会过来——她最不能忍受独自一人过情人节。”予馨就笑了起来,说:“我爸妈本来不肯让我走的,说天气这样坏,要我等过两天天气好些再走,我嫂子告诉他们今天是情人节,我爸妈听了,就以为我赶着回来是要跟什么人约会,很积极地要我哥马上送我去坐车。真是搞笑。”这天晚上,紫玥出乎意料地没有过来。顾春和予馨两个人对着满桌的菜肴,举杯祝酒。予馨说:“情人节快乐!”顾春笑道:“没有情人也照样快乐!”予馨苦涩地笑了一下,说:“没有情人,就让以前的情人抚慰我们此刻的心灵。”她和顾春碰了一碰杯,然后就仰起头把杯里的红葡萄酒一饮而尽。之后,无论她们俩人怎样喝酒,说些什么,予馨始终显得郁郁难欢。无疑地,她的那颗心又在为那个已经逝世了的人而哀伤了。第二天,晚上顾春下班刚到家,紫玥就来了。她气鼓鼓、怒冲冲的,一副要和别人打架滋事的样子。顾春不由得问:“怎么啦?”“生气!”紫玥短促地答着,将一大袋的零食往沙发一丢。一袋一袋的薯片呀虾条呀巧克力呀牛肉干呀,从袋子里洒了出来。“这些东西热量都很高,”顾春说,一边把溜到地毯上的两袋零食捡起来。“你吃下去,不长痘痘也会长胖。”“你别管我,由得我吃。”紫玥说着,身体重重地坐到沙发上,随手拿起一包零食,撕开封口就吃起来。顾春微笑着,再次问:“怎么啦?”紫玥气鼓鼓地说:“家里催我结婚。”说完,就把一捧薯片全塞进嘴里。顾春笑着问:“他们给你找到对象了?”紫玥咀嚼着薯片,点了点头。“那你还不高兴?”“我为什么高兴?那个人我总共才见过四次。”“四次蛮多的嘛,别的人你只见一两次。”被顾春这样一提醒,紫玥更觉得气恼:好像她跟他见了四次面是因为她喜欢他似的。她和周旭第一次见面,他问紫玥介不介意他有个五岁的女儿,又说每次相亲对方一听见他有女儿都无例外地拒绝和他再见面。紫玥善良,便回答只要她喜欢那个人,她就不会介意。于是他问她能不能和他再见一次,彼此试着加深了解。紫玥便答应了,跟他又见了一次。而第三次见面,只是因为他在银行信息技术部工作,主动帮她爸爸妈妈兑换了五千块新钞做压岁钱,要她去拿,她才跟他见面的。“就是这样我才气——我见他又不是因为喜欢见他!”紫玥说着,倒出一捧薯片塞进嘴巴里,下狠劲地咀嚼,仿佛那薯片与她有仇似的。“他条件很好吗,你爸妈要你嫁她?”“好什么好?带着一个孩子的离婚男!”“是带着一个孩子,还是有一个孩子?”听见顾春这样问,紫玥更觉得气恼,忿然答道:“带着一个孩子!结了婚就得跟孩子一起生活。”顾春虽然有些意外,但出于自身的经历,她就又问道:“是父母双方各照顾一段时间吧?”“不是!孩子判给了他,只能跟他。他们就这么想要我嫁出去,让我去给人家当后妈!”紫玥气愤地说,拿在手里的那袋虾条被她用力拍的,“噗”的一声,裂开了。紫玥误会了,其实她的父母跟许许多多的父母一样,更希望她能够幸福。这个周旭,条件的确不怎样,当初别人给他们介绍的时候,他们甚至都有些不愿意让女儿去和他见面,只是因为介绍的人是他们的一个交情甚好的老乡,他一再说周旭这人很好、处事稳重、有责任心,他们才勉为其难让紫玥去见他。见了两次之后,他们以为会像以往的那些相亲一样,不会有下文了,不想他却主动帮他们兑换了新钞,年初二又带了女儿上他们家给他们拜年。而那天,因为考虑到顾春留在武汉过年,怕她寂寞,所以紫玥一大早就开车去她那里,接她去外面玩。她爸妈打电话告诉她,周旭到她家拜年时,她和顾春正在中南路玩夹娃娃,她正玩得高兴,根本不想回去,便谎称和顾春看电影,要等看完了才回去。她没有看电影,自然也就没有可能去实现“看完了回去”。结果周旭父女俩人在她家等了她一天,直到晚上吃过了晚饭,八点多快九点钟的时候才离开。这一天相处下来,她的父母,两个人都觉得他很适合紫玥。所以紫玥回去的时候,他们便对她说了他许多好话。说他勤快,帮忙做饭,还把冲水马桶那个按钮修好了,之后又特别说到他的女儿,那小女孩儿见了紫玥的照片有多么的欢喜,眼巴巴地想见紫玥的真人,最后未能见到时有多么的失望。“她爸爸要带她回家,她都不肯走,一再说阿姨说了回来的,求她爸爸再等等。”她妈说。紫玥听了就有些过意不去,就打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