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抱着一个纸箱从54层的大楼下来,纸箱里是我在这个公司7年所留下的所有痕迹,马克杯,几支口红,笔,笔记本,剃毛刀,我竟然连剃毛刀都带到了公司,只用过一次,是代表公司去拿最佳设计奖,为了穿礼服救急在7-11买的,东西不多,却出奇地重,我走到大厦门禁出处,保安大哥对我露出了同情的神情,或许他也听说了最近经济的不景气,每天都看着托着纸箱的人今天见面明天却不再见。
他同情我的逻辑大概是我每天都接近凌晨才下班,可是也逃不脱被裁员的命运,我很想和他说,我并不是被裁,我只是成了人家上位的垫脚石而已,可是说这个也很惨对不对?
我笑着和他说了再见,他问我是否需要帮忙个车,我微笑拒绝了,在寒风中等了10分钟,我后悔了刚刚的拒绝,就这样我穿着一条针织连衣裙,把12月的寒风全部都收集到身体里,把自己冻得像孙子一样。亦步亦趋抱着箱子一直往前走,一边伸手拦着的士,一边用滴滴打着顺风车,在走了快3公里,终于坐进了车里。
虽然是一辆夏利,但是我还是想起陈茹和我说的,你还是要买辆车。我那时候反驳她,买车的性价比并没有打车高。在用数据说话的年代,陈茹说我太理智,车会改变你的生活,这你得相信。
是啊,至少这一刻不会受这样的苦。
我当下打电话给陈茹,我想买辆车了,后面又补了一句,我被炒了。
当她知道我已经抱着箱子在寒风中走了半小时,隔着电话就骂我,炒你,你就走啊?理由呢?
上季的销售下降40%,本季的设计被说成是垃圾,这就是理由啊!我刚刚在会上被喷成筛子,还被2个90后的小年轻直接把脸按在地上摩擦。
喏,公司的盈亏就你一个设计师可以左右?平日里也没见你的薪水有多高啊?你这是被暗中清算了吧?陈茹一针见血,刚刚会上不外乎新总监要除掉我这个老人,安插她的左右手罢了。
我待会想去买部车。我和陈茹说。
都失业了还奢侈?
总监是冷血,老板算他有人性,毕竟我跟了他7年,协助他打了江山,算起来赔偿买一部奥迪Q5的钱应该还是有的。
你为钱弯腰了。
我,陈黎莉,35岁,除了以前还算辉煌的学历,2份比恋爱都要长的工作经验,比25岁多了的10斤肥肉,似乎一无所有,活到这个份上,难道还不应该清醒地为钱弯腰吗?
陈茹说晚上和我一起宵夜,我可以预计她会用她刻薄的说话方式来安慰我,刺痛我,让我精神上重获新生。
坐在出租车上,我设想着买了车还剩下多少钱,盘算着即使不工作,可以生活多少个月,以前从不曾为钱苦恼,认为只要努力工作,就会有相应的回报,现在突然没有了工作,生活好像处处没了着落。
我这才发现,对于一个35岁的未婚中年失业大龄女来说,安全感不是来自于男人,完全来自于工作,没有了工作,自然没有了安全感。
或许我可以依靠一下那个家境富裕的男友夏志,可能我和他说,我失业了,他会说,那我养你。养我大概不成问题,一天三顿,我吃的不多,衣服鞋包置办也是属于理性派,但是娶我,他一定不会,我早已经预见了和他的结果。
我从不认为不顺会连着出现,但是我相信巧合的存在,在我心里盘算着是否要和男友说辞职的事情,很巧地在车窗外看见了他。不止他,还有那个和他一直暧昧不清的女同学以及他那派头是十足的妈妈。
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,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,还发生在我需要发泄的时候,我立刻让出租车司机靠边停车,让他等着我,我箭步冲到他的面前,花尽所有的力气,狠狠抽了他一巴掌,速度快地让身边的两个女人都愣住了。接着把一块卡地亚蓝气球直接摔在了他的面前,表栓都崩了出来,这是前年去香港夏志送我的生日礼物。
做完这一系列动作,我转身钻进出租车,让司机赶紧开车。司机似乎有点同情我,在经历了失业后,这下恋也失了,一开始他还放着羊城交通台,女主持没完没了地报着哪里堵车,哪里又车祸了,或许他认为此刻我需要安静,于是主动关掉了广播,还操着一口粤语安慰我,“靓女,冇咩过唔去噶,做人最紧要开心。”
车开上天河立交,我终于冷静了下来,发泄了一通,心却空虚得厉害,有种极致满足后的虚脱。回去后,午餐晚餐都没有吃,倒头大睡到晚上10点,一睁开眼,天全黑了,只留下一大片的霓虹灯交错辉映,有一种太张扬的繁华。一屋的冷清,客厅餐桌上还有昨晚通宵的痕迹,未成稿的设计好几十张,每一张都像是死去脑细胞的灵牌,这些设计都被视为垃圾,我一张张揉成团,隔着2米的距离,一个个像投篮一样扔进垃圾筐,落了一地,我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儿才华已尽了。
我洗了个澡,隆重其事地画了妆,随时做好在底层反弹的准备,今天受了太多人投过来的同情眼光,我把这些都揉进了粉底和口红里。坐在出租车上给陈茹打电话,她却说,我加班,来不了,今晚估计得通宵。
可我今天伤势严重。
35岁了还矫情。
陈茹刻薄,到了一定的年龄,其实已经失去了矫情的资格,她三言两语把今晚约我吃宵夜打算说的话都说了,不能买车,休息2周开始找工作,有了工作,你就好了。
可是谈何容易,今年哪个公司没有说裁员,好似都说不上它是大公司似的,一个个公司争着给出更高的裁员比例,更高的补偿方案,我要求的薪水不低,哪个公司能够提供一份5万月薪的工作?35岁,我已经处在筛选简历环节,就大几率被HR过滤的岁数,我有优势,可是比我有优势的人应该大有人在,最重要的是,人家还年轻。
我坐在了和陈茹常吃宵夜的大排档,深夜12点,这里吸纳着晚饭后的第二波食客,养生休闲的早已经休息,现在还吃着大排档的不是浑噩度日的游戏少年,就是生活比苦瓜还苦,刚刚下班的加班狗。人头涌动,我挑了一张靠河涌的桌子坐下。广州很多河涌,经常被人说是臭水沟,但是这条臭水沟这两年已经没有了味道,水也变清朗了,环境升级让我和陈茹这般食客都有了种服务提升的感觉,虽然上菜的阿叔抹汗的毛巾仍旧泛着*渍。
我例牌叫了2人份的虾蟹粥,炒牛河,紫苏炒螺,这些都是我和陈茹的至爱,百吃不厌。阿叔问我今晚陈小姐没有来?我说她加班。
“这世道,搵食艰难啊。”接着拿起他的毛巾擦了满额的汗,虽然已经12月,但是在不足2米的厨房翻炒烹制,他还是忙出了一身汗。
我笑了一下,盛了一碗粥,粥水还在砂锅里翻腾,被我舀到碗里,立刻就安静了,阿叔的虾蟹粥料很足,瑶柱姜丝,调出来的味道真是一绝,我用白色的陶汤匙送到嘴里,是一直以为来的味道,鲜甜清澈,舌尖上的广东节目组这应该到这儿一趟。
当我吃下2碗粥,我对面突然坐下来了一个人,一开始我还不以为意,在广州的大排档搭台实在是再不平常不过了,不过他却喊了我的名字。
“陈黎莉”,不差一字。
我记得他,但是却不记得他的名字。
在一年前,为了让自己彻底摆脱男友夏志似是而非的感情,我相了一次亲,是陈茹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介绍,创业人士,在广州有房有车,是标准的中产人士。
虽然不知根知底,但是她鼓励我走出和汪期没有结果的感情,于是我和他见面了。
约在一个咖啡厅,他忙着讲电话,我忙着和汪期在电话里确认去马尔代夫的酒店,谁都没有意在相亲,谁都不像一般的相亲男女一样试图第一天见面,第二天就确定关系,一个月就求婚,两个月就领证,相亲对于我和他来说,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。
这之后我和他没有再联系,这段记忆苍白地我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。
“一个人吃这么多?”好像男人都会觉得女人是食草的兔子,鸽子一般的小胃。
“天冷,囤点膘,好过冬。”我打趣。
“原来你这么幽默。”
如果他认为这是幽默,那就是吧。
“你常来吃?”一直都是他发问,在这个寒冷的夜晚,找个人聊天打发一下时间也是件乐事。
“我闺蜜今天放了我飞机,本来说好吃完这一桌子的。”
“你点的这些都是阿叔这里的招牌。”
“你也常来吃?”
他点点头,不过貌似我们从来都不曾见过面,可是今晚却见面了。
“你过得怎么样?”我只是随口一问,或许有1年前的那10分钟交集,问这个问题再合适不过。
“创业失败啊,被人甩啊,再创业啊,天天忙成陀螺。”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诚,在一个还不算熟悉的人面前说这些丧气话,可能因为是凌晨,白天伪装的理性都会随着夜的冷清一点点被融化,接着让人露出真面目。我看他两眼泛着血丝,创业应该并不顺利。身边除了凤毛菱角几个确实成功了,大多朋友创业的不是亏光了家底,就是妻离子散,或许他也在走着我那些朋友的老路。
“你呢?”
我今晚做好了和陈茹大吐苦水的准备,正愁无人可倾吐,又或者我想用自己的惨况来安慰他,只有这样,才对得起他对我如此坦诚,“今天我失业了,也失恋了,是不是挺惨的?”
他举起他的珠江啤酒,一饮而尽。
“那就重头来过吧,我都失败三回了,这正打算开始第四回呢。”他也试图用他更惨的状况安慰我,我们在玩谁比谁惨的游戏。
在喧闹声中,我们身边的人都走了两波,直到阿叔赶客,我们才酒足饭饱起身离开。
“现在很晚了,这里治安不是很好,我送你。”
“以前加班,都是凌晨三四点才往家赶,这个点还算早。”
他也并不坚持,在路边和我一起截车,给我截到车后,塞给我一张名片,“上面有我电话和